歷史學家將莫提斯帝都星喻為‘一面歷史的鏡子’；詩人將它比作‘一段逆流的時光’，藝術家稱其為‘文藝覆興的發源地’，建築系學子們稱它為‘新星域的耶路撒冷’，更是異能者的‘天堂’。[1]

帝都星的設計者無疑是個歷史迷，在此生生覆刻出一場古歐羅巴文明的盛宴。為保證覆刻的純粹與完美，沒有任何一棟建築能超過七層高。

在黛絲出生的聯盟時代，這些強行覆刻的古建築抵不過時間長河的摧殘，早覆滅成灰燼。歷史學家只能從殘存的圖片中管窺一二。若知道她能親歷這裏，他們定會嫉妒得發瘋。

黛絲和班傑明從艦艇上下來，登上一輛懸浮車。她陷在舒適柔軟的坐墊內，仔細打量窗外飛快閃過的景象。

巨大的蔚藍河流分出無數枝杈，猶如巨大蛛網，將繁覆的哥德式八角建築劃分成區塊。在每個水路的交界點，靜靜佇立著享譽星域的宏偉建築。沿河建有不少陸路。人們能沿著幽靜河岸，經過青苔叢生的船屋，走上一座立滿神像的石橋，或是掛滿鐵鎖的情人橋。

然而建築並非一切，鮮活的細節更令人惦念：

街角花店的主人讓風拂過花草，令花瓣悄悄吻過路人女孩的鼻尖；烘焙坊的主廚揮揮手，香氣四溢的可頌與牛角即刻出現在食客的托盤上。老夫妻倆肩並肩，於白雲上掠過滿街人流，俯瞰人間百態；兩位船夫喚動水流，驅使龍頭船穿過成千上萬個橋洞；年輕的姑娘揮動雙翼、化作白鴿落到雕花陽臺上，悉心整理羽毛。

凝望間，懸浮車忽地放慢速度。駕駛員恭敬地轉身詢問：

“大人，前方15米處有示威，需要繞行嗎？”

班傑明蹙眉嘖了聲，道：“繞行吧。”

懸浮車在下一個路口轉變了方向。

黛絲望向路口，那裏隱約可見一群手持標語的人群。他們衣衫襤褸，面黃肌瘦，死氣沈沈，與這裏的居民天差地別，與這顆瑰麗的星球格格不入。

“這是......？”

“示威的。”班傑明往嘴裏扔了顆奶糖，懶懶道：“都是外圈人。”

黛絲楞了下：“現在入圈證這麽好拿了？”

以前入圈證可是件稀罕物。外圈人只有在重要節日才舍得兌換。怎會有那麽多外圈人出現在帝都星，還能示威？

“‘聯合會’知道吧？因為它們鬧啊，入圈證幾乎形同虛設了。”班傑明又扔了顆糖，嚼得嘎嘣響，咕噥：“趕著安瀾來的當口......真會挑時間。”

黛絲恍然。

她早聽說這些年外圈勢力愈發壯大，不想已到了這個地步。

“那些租價便宜的船屋，都快成這些人的大本營了。我跟你說啊，一推門，裏面密密麻麻地藏了一窩，比蜂巢還惡心。”他嫌惡地打了個哆嗦。

黛絲楞住。

片刻後，她緊抿住唇。

空中，印著紫荊花標志的智能飛行器悠悠晃過。它停在外圈示威者上方，丟下一摞又一摞的傳單，引起一陣騷亂。

傳單如同雪花般飛舞，被風帶去不同的方向，正有一張卡入懸浮車的窗縫。

黛絲伸手去接，班傑明卻將傳單從她手裏猛地抽走。他將紙揉成一團，直接投出車外。

黛絲瞪大眼：“你幹什麽！”

班傑明咧出個笑：“扔垃圾。”

黛絲撇撇嘴，丟了個白眼給她，便繼續瀏覽起帝都盛景。

約十幾分鐘後，路邊的建築逐漸變得高大精美，人流也稀疏起來。

她正暗暗奇怪，便聽班傑明出聲：

“到了。”

所有水路交匯處，蛛網的中心，佇立著一座浮島。金碧輝煌的殿宇盤踞其上，在低矮古建築的簇擁下，愈發恢弘。

——歷代掌權者的宮殿。

班傑明沖黛絲擠眉弄眼：“我可把所有技巧傳給你了，接下來就看你了。”

莫提斯帝王寢宮。

歷代莫提斯帝王在此安眠。天花板上的油畫、帷幔、長鏡、矮凳，無一不都透出百年沈澱。床頭的水晶壁燈燃燒著，將一切染上暖色光暈。紫荊花狀的香薰盒飄出裊裊細煙，溢出清冷香息。[2]

黛絲身著統一宮裝，披散著如流雲般的黑發，坐在金碧輝煌的床沿，有些不安。

盡管告誡自己得鎮定，她仍然忐忑不已。最後，她只好對著終端上的時鐘發呆，心下反覆回顧班傑明教的賤招。

終於，數字式時鐘再次歸整，變回四顆整齊的零。綽約冷香中，黛絲的眼皮漸漸變沈。不知不覺間，她俯臥在柔軟的被褥上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她逐漸轉醒。

暖黃色的壁燈還躍動著，一個系著黑色睡袍、發梢微濕的男人坐在床沿，凝視著她，不知已看了多久。

黛絲渾渾噩噩的腦袋忽地清醒。她倏地起身，同索蘭迦對視。

燭光為眼前人籠上柔和的光暈，可他臉色陰沈，透出拒人千裏的冷意。

“班傑明告訴我，你在回星河的飛船上。”

他緩慢而平靜地陳述，卻帶著風雨欲來的意味，

黛絲心下顫了顫。

她暈乎乎的腦袋過了遍班傑明教的步驟。隨後，她朝索蘭迦極緩慢地挪去。

手指顫巍巍地搭上他的衣襟，揪住。

索蘭迦下意識地垂首，望向胸前的爪。乘他低頭，黛絲一鼓作氣地覆上那微涼薄唇。她回憶著上次的情形，生澀地啄了幾下。

可......索蘭迦緊抿著嘴，沒給她任何回應。少頃，她便感到這獨角戲再演不下去，只好郁郁退開。

睜眼。

索蘭迦仍然無動於衷。那藍眸中不見悸動，只餘無瀾的死水。

黛絲感到挫敗，又委屈。

上回在機甲裏，他說親就親，她十分配合。現在輪到她，他擺張臭臉給誰看？

不甘心頓時湧上心頭，黛絲倔強地湊上去，準備再接再厲，可索蘭迦卻使力抵住她靠來的肩頭。

“夠了！”

他用力扣住她手腕，幾縷碎發垂在眼前，聲音沙啞。

黛絲充耳不聞，倔強地往前伸脖子。

索蘭迦緊鎖眉頭，索性使力將她徹底推開，聲音裏染上明顯的怒意：“你不該來這裏！別胡鬧！”

黛絲撐起身，作委屈狀：“我知道！你如今是尊貴無比的莫提斯皇帝了，我這個貧民窟來的配不上你！”

索蘭迦眼光微動。

黛絲照班傑明教的說：“你放心，我已經買了下個月的飛船票。時間一到我就走！絕不再礙你的眼。”

索蘭迦陡然擡頭，盯住她。但最終，他什麽都沒說。

黛絲頂著那灼灼目光，心虛地瞄一眼，又挪過去些。

“所以，這是我們最後一月。”

她換上棉花般柔軟的語氣：“這一個月裏......你就別再推開我了，好嗎？”

昏黃燭火下，她小巧的五官被映照得無比柔和、嫵媚。她定定望著他，眼中除了那團不斷晃動的火光，只剩下了他。又好像，這世間也只剩下他們二人。

“真的，只有一月。”她又重覆了一遍。

燭光將索蘭迦的半邊臉籠在黑暗中。他沈默著，可處於光暗交界的喉結，微微動了一下。

黛絲望著他明明滅滅的臉，真實的難過漫上心頭。

她的聲音微顫：“我等了你整整6年......我把家裏的AI設成你的聲音，我天天在新聞上找你的消息，我想盡一切辦法來見你......”

“你連一個月都不肯給我嗎？”她的眼眶泛紅。

光線中，他的一只藍眸好像被點燃，隨燭火晃動而閃爍不定。

“......一個月？”

他像在努力理解，又像在奮力克制。

“嗯，一個月。”她答。

“......一天也不多？”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。

“一天不多。”

她的聲音好像施了法術。而他好像被魔盒誘惑的貪婪潘多拉，黃昏時被達芙妮吸引的阿波羅，汪洋大海中被人魚歌喉引誘的無知水手。

他仍坐在床沿，久久未動。

就在黛絲沸騰的心逐漸冷卻時，他驀地將她抵在床頭，狠狠吻上去。

“真的就一月？”

“唔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[1]帝都星：參考巴黎、阿姆斯特丹城市建設，是不負責任的奇怪混合版。

[2]皇宮：參考凡爾賽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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